第五节       2．61元，我心永痕

二零零一年二月五日，办完交接手续、正式辞去职务的我，开始将整个身心投入到世纪辰光的创业中。白手起家的世纪辰光对于资金的渴望，就像嗷嗷待哺的婴儿一样，非常迫切。

然而，二零零零年，国内互联网行业普遍遭受了少有的“寒冬”和“泡沫”，国内外风险投资商对于中国互联网行业的冷漠和国内用户对虚拟世界诚信的质疑，无疑是这场灾难性“寒流”的始作俑者，创业中的世纪辰光当然也难逃此劫。

成立于二零零零年十二月二十日的杭州辰光商务信息有限公司，要想通过资本的力量，来全面运营世纪辰光商务网站，那简直是天方夜谭。因此,敏锐的世纪辰光创始人，一开始就没有将网站定位在技术开发类的层面上来，而是将它定位在以互联网基础应用类的服务层面上。即通过为中小型企业提供从注册域名、网站建设、虚拟主机租用到搜索引擎加注、企业邮箱开设等最基础的服务，积累一批有偿收费用户后，再将这些用户的供求信息免费加入到正在建设中的世纪辰光商务网的B2B平台上，等到B2B平台上拥有一定的用户群和访问流量后，再重点启动商务网会员制收费的模式。只有通过这样的战略途径，才有可能在融不到资金的前提下，让世纪辰光度过这样的严冬，“活”下来等待春天的降临。二零零零年，“活下来”已成为国内所有互联网行业生存发展的关键词。

瞄准了这一清晰的战略发展思路，我们在资本层面上，几乎没作多大的考虑，就以十万元的资金完成了对公司的注册。由于验资资金中的部分款项是向ten借的。因此辞职后，我将自己身上的部分现金还给了ten。截止二月五日我正式交接完毕时，在支付了先期注册验资费用和部分房租定金以及购买一些办公用品后，创业初期的世纪辰光帐面上的现金流只剩下三万五千元了。此时，只有我心里明白，我们的现金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了。何况，用于世纪辰光后台运作的最关键的办公用品——电脑，除了我那仅有的一台外，其他的都需要添置。为了补充现金的不足，保证世纪辰光的长久发展，我决定通过股权置换的方式，来换回一部分现金。

二月五日晚上，世纪辰光第一次股权置换会议在我的办公室召开了。参加会议的除了我以外，还有Asklly和Shelly，会议的内容是股东变更和股份转让，我坦诚地向他们俩摊了牌。

   “各位，我们三人义无反顾地从老公司集体辞职，一起参与了世纪辰光先期名称策划和今天的创业，现在，我们没有理由不把这个公司做好。现在我们面临的困难是资金的短缺，我们迫在眉睫的是要添置电脑，接下来是员工的寝室的租赁以及支付业务启动的各项费用，当然还要面对办公场所一年二十五万这个目前来讲是个天文数字的房租。前期为了先将公司注册下来，我向ten借了一点钱，然后以十万注册资金先行进行了注册。后来我还掉了这笔借款，加上先期注册费用和我自己购买的电脑的钱，其实世纪辰光真正的现金流只有八万元。今天，我们又预付了办公场地的定金和添置了一些办公家具，现在我们帐面的实际余额只有三万五千元了。现在最让我着急的是我们后台的工作人员正在逐步到位，可是他们连一台电脑都没有。俗话说得好，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可是，我们连最基本的工具还没准备好！况且我们还要为员工租赁寝室，资金的缺口是很大的。所以我思而再三，想通过股份转让的形式来募集资金，以暂时缓解目前的资金压力，你们看怎么样？”

 我的话音一落，Shelly反应很快：“将我们列为公司原始创业股东，这种想法我是支持的。可惜的是现在公司的股东是你和朱国林。现在我的户口已经迁回杭州了，能否将朱国林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转让给我，这个钱我来出。”

    “可以，关键是看赵总给我与Shelly的持股比例是多少。”Asklly看了看我，红着脸吞吞吐吐地说。

“有一点是肯定的，”我不容置疑地强调说：“我必须要控股，因为我还要为今后进来的一些优秀人才预留一部分股份，世纪辰光要想做大，就必须将股东团队扩大。所以我的想法是目前注册资金中的十万，为我一个人的出资。至于朱国林那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实际上他是没有出资的，那是因为杭州工商局在办理注册登记时，股东中必须有一人是杭州户口，我只是在借用他的名字时随意填写了这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所以是虚拟的。根据估算，我目前大概至少需要三万元的资金，因此我给你们两位的持股比例为百分之三十。”

我的话还没说完，Shelly立即跳了起来，直截了当地反对说：

    “赵总，你这样说话是不对的，如果当时没有朱国林的身份证，杭州辰光的营业执照是办不出来的。现在股东名册上明明写着他已经占股百分之二十，就说明这个股份是你送给他的，现在我要受让的股份就是你赠送的这百分之二十，而且应该一分钱也不用掏！”

Shelly话音刚落，Asklly毫不客气地反驳道：“Shelly，你的观点才是错误的，赵总现在缺钱，才无奈地通过这种方式来募集资金。你却想一分钱都不出就到得这百分之二十的股权，那就违背了赵总今天召集我们开会的宗旨。如果我也不出钱，这会还有啥开头呢？”

我觉得Asklly的话有理，就冲着Shelly责备说：

    “我们现在还是白纸一张，你们就开始对股份你争我夺了，这样不但伤感情，还会影响公司的正常运作。我的意见是根据分工和岗位贡献的不同，来分配这百分之三十的股份。Asklly主管整体销售运营，可以占到百分之二十，Shelly负责后勤保障，因此只能占到百分之十。此股份的转让必须在近期内以现金的形式到位后，再实施股东名册的变更，大家还有什么想法？”

Shelly见我毫不留情地针对她批评，很不高兴地瞅着我们俩说“反正我保留我无偿拥有这股份百分之二十的意见。赵总控股我无话可说，但Asklly的股份为什么一定是我的两倍呢？”

Asklly听了她的话，更加生气：“Shelly，赵总讲得对，我们当然要根据各自分工的不同以及对公司贡献的大小，来确定我们之间的持股比例。我负责分工的是销售运营，工作量会非常大，假如没有销售业绩，我们哪来利润呢？如果股东没有什么红利可分，这种股权岂不是空纸一张？所以我认为我的股份比你多，是应该的。”

Asklly试图说服Shelly，但Shelly偏不买Asklly的帐，于是双方又一次地为了持股比例的多少争得面红耳赤。

最后，还是我作了让步，我以现金加实物共计七万元的投资，取得百分之六十五的股权和百分之三十五的经济分配权。Asklly和Shelly分别以两万元和一万元现金取得百分之二十三和百分之十二的股权以及同比例的经济分配权。我给出我们股权转让的最终签约时间是二月十日，我希望给他们俩一个考虑的过程，如果不签，我将引入新的股东。其实那个时候，一直看好世纪辰光未来发展的主任早就将自己准备入股的钱带在了身边，只是我一直没有同意让他加入而已。

这场一开始就充满着利益冲突的股权之争的会议，在不愉快的氛围中草草地结束了。Shelly似乎对于我的这种股权分配还是不太满意，在会议还没有结束的时候就提前退场了。这种并不是建立在共同理念下的股权分配，从一开始起就意味着脆弱并蕴藏着危机，在未来的创业实践中，也被证明是失败的！

二月六日，世纪辰光按计划为技术人员添置了电脑，也为部分先前到达创业的员工购买了必要的办公家具和用品。这时，我们的现金流已经到了最最危险的地步，我几乎无法想象我们竟然还在开办公司！

Shelly在我几次催促下，终于拿出了一万元作为后期的投资，Asklly也同意随后将投资款补进来。不巧的是，他的银行卡始终无法提取款项，后来才知道他的卡已经磁化，不但ATM机不能识别，就连银行柜台工作人员都无法直接予以办理提款手续。唯一的解决方法是重新申领卡号，但没有十天时间是办不下来的。

眼看着公司还没有正式启动，就因为现金流无法周转而陷入困境，情急之中我突然想到了我的妹妹。自从我离开公务员队伍后，妹妹和母亲一样一直闷闷不乐，因为我的那份公安职业曾是她们的骄傲，而如今她们心目中的这根“精神支柱”折断了。我下海后不久，妻子曾因法律意识的淡薄，导致我们的经营的饭店被法院查封，当时妹妹为了挽救济我们，除了在昆山帮我们寻找饭店门面外，还雪中送炭地资助了我们三万余元，这笔钱在我当南通总经理后，从当年的年薪予以还兑了。这一次，我没有在电话中告诉她要钱做什么，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我现在已经辞职创业了，因年薪没有领取导致资金一时无法周转，需要临时过渡一下。妹妹得知后，对于资金问题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起我的妻子知不知我创业的事情，我如实告诉她一些实情，虽然妹妹离婚后自身的经济状况也一直是捉襟见肘，但一听说我有困难，二话不说马上伸出了援助之手，第二天就让人将两万元送到了杭州。

     Shelly和我妹妹的资金到位后，虽然是杯水车薪，但可以暂时缓解一下压力，然而，毕竟是创业刚刚起步，百废待兴，三万元资金，第二天就全部投到了电脑和办公用品的添置。

    二月八日上午十时左右，我办公室的门被缓缓地敲响，会计丁光明拿着一迭报表走进了我的办公室。

   “赵总，”丁丁看看我，把手中的支出明细表放在我的面前，慢慢地说：“我们，我们可能撑不下去了。”说完，丁丁低垂着眼睛，不敢看我。

   “为什么？”我脱口而问。     

   “到今天为止，我们帐面上的现金流量只剩下86.5元，而我们业务还没有启动，人才还没有招聘，还有很多的基本的办公用品都没有添置……”

我一听，几乎是倒吸一口凉气，但我很快将这种惊慌的情绪压了下去。我看看丁丁，只见她眼圈红红的，茫然地望着我。我知道这些天来她的心中承受的资金匮乏的压力是怎样的巨大，这样的压力，之前她已经默默地为我分担甚至是化解了，然而，如今这86.5元，已经远远超过了她的心理承受能力了！

   “丁丁，我以前当总经理时，这种事在经常发生，每次我们都能化险为夷的，不用担心。” 我故作镇静，试图解除丁丁那种恐慌的心理。 “关于添置必要的办公用品，请陈主任找到原来的合作单位协商，我们可以采用赊帐，月底统一清帐的方式进行。人才招聘费用不算大的支出，我这里还有部分余款可以救急，何况现在我已采用股权置换现金的方式，又换到了Asklly即将到位的两万元呢。”我用轻松的口吻让丁丁的情绪慢慢地平静下来。

   “办公用品赊帐，确实可以缓解目前资金压力，但是我们目前要向中国频道打去成本款，何况业务团队明天要出去调研，万一有单子递交怎么办？”丁丁终于把她心中最担心的问题说了出来。

    这番话，真正刺到我心中的隐藏着的痛处，我一直若无其事掩盖着的和丁丁一样内心的恐慌一下涌到了嗓子眼里，但是，我还是平静地对丁丁说：

   “丁丁，一个优秀的领导，就是一个出色的演员。我们现在可以关起门来大哭一场，但一旦出了我的门，我们必须笑起来，因为我们在面对我们的观众---世纪辰光的创业者。从今天起，有关公司目前的财务危机，你对任何人都必须守口如瓶。否则，如果他们知道我们的帐面只有86.5元时，所有的人，包括即将加盟世纪辰光创业的人员，甚至是Shelly和Asklly都会惊慌的。这一点，你能做到吗？”

说这话的时候，我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在不断地加速，眼睛也渐渐地潮湿起来，但我还是强忍着，不让丁丁看出我情绪的剧烈波动。

    丁丁愣愣地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咬着嘴唇拼命点头。我知道，此时的她心里和我一样难过。

    我拉开抽屉：“丁丁，我这里还有几千元，你先拿去，明天当作注册成本款吧。”我把抽屉里仅剩的原打算用作自己生活费的钱全部拿了出来，一看还是不够，于是又掏出钱包里所有的钱，再翻遍了衣服的口袋，把五十、十元都算上，一共凑够了五千元。

丁丁不知所措地站在一边看着我一张一张地凑着钱，难过得直掉眼泪，我一边把纸巾递给她，一边内疚地安慰她：“丁丁，天塌下来我先顶着，我都不急，你急啥呀！赶快去做你该做的事吧！” 说着，我把钱递给了丁丁，轻轻地说：“你先过去吧，我这儿还有事。”

丁丁犹豫了一下，慢慢地从我手里接过钱，她把钱紧紧地攥在手里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欲言又止地看着我，轻声地说：“可是，赵总，我拿走的是你的生活费用，那你怎么办呢？”刚一说完，她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别考虑那么多了，先去救急吧，我会另外再想办法的。”丁丁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我用眼光坚决地阻止了她。

丁丁快速地抹了一把眼泪，疾步离开了我的办公室，在她轻轻带上门的那一瞬间，我终于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我轻轻趴在办公桌上，默默地流泪了……不知过了多久，我抬头发现手边自己写的《员工手册》封面上那“走进阳光”几个字被眼泪湿润模糊了，我悄悄地对自己说我必须要坚强再坚强。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直在惴惴不安中度过着。几乎每个晚上，好不容易入睡的我都会在梦中突然醒来，所有梦境的内容都同出一辙，那就是看见自己从空中或是从悬崖上，快速地向着黑暗的深渊坠着，坠着……被噩梦惊醒后猛地坐起的我，按着一直突突惊跳的心，在无助和寒冷中实在无法再入眠，就索性开始工作；凌晨，当我揉揉疲倦的眼睛，站在窗边凝视着远处黑黝黝的钱塘江时，我告诉自己目前的困境就犹如这黎明前的黑暗。然而，不知为什么，我心中总有一种直觉，隐隐约约感到似乎还会面临更大的危机。

但是，资金危机带来的困扰和痛苦并没有时时刻刻困绕着我。因为二月八日至十二日期间，各地纷纷加盟的创业大军，让我在兴奋中时不时将此事搁在一边。

那几天里，我和毛毛，还有Asklly按照各自的分工，井然有序地工作着。十二号那天毛毛终于拿出了世纪辰光LOGO的设计稿，按照原有的计划，我的“走进阳光”的《员工手册》必须同时封稿，才可以配以LOGO，为下一步的员工招聘和创立大会所用。于是，十二号的一整天，我将自己封闭在办公室里，抓紧赶稿，连午饭都是由主任送进来的。

下午六时左右，《员工手册》只差个结尾了，我走出办公室，发现大家都下班了，整个办公区域静悄悄的，对面办公室的丁丁还在埋头加班，于是我走了过去。

“丁丁，还没有下班哪？”

      “哦，快了，你呢？”丁丁依旧沉浸在一堆报表中，头也不抬地答道。

    “我出来休息一下，今天一定要完成员工手册。”

    “赵总，你那天让我把你的生活费拿去作了注册成本款，那你这几天怎么过的？”丁丁终于抬起头来，关切地问道。

    “到今天为止，我还没花过一分钱呢，吃的用的全是主任给我送过来的，还包括烟。”我轻松地答道，突然间我想到牙膏用完了，而我的身上，好象真的连一分钱都没有。

    “丁丁，我们的帐面上现在还有多少余额啊？”

丁丁深深地低下头，手指在纸上不停地摩挲着，半天才低低说道：

   “赵总，你不过来，我也正打算到你的办公室汇报呢。不瞒你说，今天，是我们有史以来最惨的一天……”

说着，丁丁眼圈红了，有些哽咽地说道：“截止到现在，我们的帐面上，只剩下了……”丁丁停了停，朝门口看了一眼，拿过一张纸，在上面艰难地写出了几个数字。

   “2610元？261元？”只见丁丁写完数字后，笔尖往左挪回一点点，在2和6之间点出一个小小的点。这轻轻的一点，就像一把锋利的三棱刀在我的心上扎了一个洞。

“什么？2.61元？你再算一遍！怎么可能呢？！” 刹那间，我的大脑轰地一下变得一片空白，嗓子眼里象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几近窒息得说不出话来。这些天来，我心中的那种隐隐的危机感，终于在此刻如山洪暴发般倾泻而出。

“真的，赵总，这数字绝对没有错，今天向中国频道打出了一些成本款，就只剩下这2.61元了。一开始我也不相信，我不敢下班，反复盘帐了好几次，确定还是这个数字，一分都不差。”丁丁为了证实她的帐务没有弄错，把她的出纳报告单递给了我。

我拿着这张单子，看着上面赫然显示的数字，双手不禁颤抖了起来，渐渐地那字迹在我眼前模糊了起来……我多希望这是一个错误的数据，但报告单上清清楚楚写明今日余额是——0万0千0百2元6角1分！

   “丁丁，也许，你真的没有算错。天很冷，你早点下班吧。”我心乱如麻，吞吞吐吐地找理由想把丁丁支开。

   “不过，赵总，你也不要着急，从今天成本支出情况来看，Asklly他们应该做成了六千八百元的单子，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收回款项。”丁丁安慰着我。

    “我相信Asklly的业务能力，就算今天收不回来，明天一定能行，你还是早点回去吧，外面正下着雨呢。”我又一次地催促丁赶快下班，因为我感觉到自己已经快要无法控制情绪了。

丁丁在我的催促下，终于离开了办公室。此时，整整两百多平米的办公区域内只剩下了孤单的我。我木然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将自己严严实实地反锁在里面，静静地坐在桌前，怎么办？放弃？打工？借款？回家？各种方案在我的大脑中一一闪现，又一一地马上被我否定。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越下越大，西北风呼呼地啸叫着，伴着雨丝，透过窗隙，直直地钻进了我那单薄的衣服内。坐在办公椅上的我冻得瑟瑟发抖，抬头从书橱的玻璃反光中，我依稀看到自己的嘴唇已经发紫。我裹紧了风衣，起身试图关紧窗户，可刚一站起来，我感觉眼前一片发黑，连忙扶着办公桌，才没让自己倒下，此时我才想起来，累了一天的我还没有吃晚饭。

待续......